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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爾袞一覺睡到深夜,醒來時,頗有些發懵,但柔軟的手,很快就摸上了他的額頭,而後便是多年不變的責備:“真怕你燒起來,多少年沒見你這樣睡,多爾袞,你要心疼死我嗎?”

他坐起來,含笑不語,一碗香噴噴的雞湯就送到面前,溫暖鮮美的湯灌下,身體頓時有了力量,多爾袞徹底醒了。

“一會兒試穿明日的朝服,雖然瞧著差不了多少,可明天是大日子,不好叫你穿不合適的衣裳丟人。”齊齊格自顧自地說著,仿佛不曾與丈夫久別,一面命婢女收下湯碗,就要她們在把朝服捧來。

多爾袞什麽都順著她,起身落地,展開雙臂站直,由著妻子為他穿戴。

齊齊格熟稔地解開丈夫的衣襟,精壯的月匈前,赫然多了一道傷痕,她立刻怒目瞪著丈夫,多爾袞失笑:“沒事。”

冰涼柔軟的手,觸碰上猙獰的傷疤,齊齊格眼中含淚,咬牙道:“反正你死了,我是不會獨活的,多爾袞,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第032 也是大妃的忌日

“我不會死。”多爾袞說,他還有心願未實現,他還有要保護的人,他怎麽可以死。

齊齊格不願多矯情,在丈夫胸上拍了一巴掌:“牢牢記著你說過的話。”

多爾袞含笑:“記著,記著。”

齊齊格眸中露出幾分笑意,開始為她的男人寬衣解帶,之後再將明日的朝服穿上。

她欣慰地看著自己的成果,縱然聚少離多,縱然夫妻感情全憑相思,她還是為丈夫做出了不差分毫的衣衫。

“我給的尺寸,繡娘們偏說怕緊了,要做得大些好容易改,不肯聽我的。”驕傲的女主人,十分霸道,“我說不聽我的就別幹了,我自己男人的身量,我能不知道。”

多爾袞在鏡子前轉了轉,誇讚:“舒服合身,每天背著十幾二十斤的鎧甲,穿這樣的袍子,幾乎感覺不到。”

齊齊格很高興,既然合適,就催丈夫早些休息,不厭其煩地再為他一件件脫下,多爾袞一動不動,只管受用:“每次一回家,我連衣裳鞋子都不會脫了。”

齊齊格捧著衣裳,剛好轉過身,背對著丈夫聽見這句,她心中一熱,竟脫口而出:“我也想有的人,能為我脫衣裳。”

須臾的靜默,大大的手掌搭上了齊齊格的肩頭,順著纖長的脖子繞到前頭,將衣襟上的扣子,一顆一顆解開……

翌日天明,盛京城內莊嚴肅穆,今日是英明汗努爾哈赤的忌日,一轉眼,英明汗已故世八年。

整座皇宮早早醒來,不敢怠慢這件大事,眾福晉們到清寧宮時,哲哲早已穿戴整齊端坐上首。

齊齊格來得晚些,從妯娌之間走過,女人們上下打量她,而後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。

就連哲哲也很新鮮,她可好些日子沒見齊齊格這般神采飛揚,即便她平日裏端得滴水不漏,可多爾袞在不在家,到底不一樣。

科爾沁來的幾位,都聚在海蘭珠身邊,說著親昵的話,哲哲則要顧及更多的人,言笑之間從容周到地應對著。

不多久,前頭傳話來,大汗與眾貝勒已經動身,請福晉們相隨。

將出門,不知誰在說:“明天也是大妃的忌日。”

哲哲心中含怒,可今日的場合,不論如何也要為皇太極撐住,便按下心中不滿,只當沒聽見。

齊齊格更是穩重,這麽多年過去,她早就學會了尷尬的時候,如何應對這些尷尬的事。

但她知道,每年到了這一天,多爾袞都很痛苦。

阿巴亥大妃的忌辰,與努爾哈赤僅差了一天,八年前父汗故世的第二日清晨,額娘就在大汗的靈堂上自縊殉葬。

那一年,多爾袞和齊齊格還不滿十五歲,看著丈夫傷心痛苦,她除了哭,什麽都做不了。

走到門前,齊齊格忽然停下腳步,叫後頭的人險些撞上來,大玉兒將她拉到一旁,輕聲問:“怎麽了?”

齊齊格搖頭敷衍,心裏則惦記著,昨夜太得意太甜蜜,叫她忘記了轉達十二貝勒的話,忘記告訴多爾袞,他哥哥要佩刀去參加祭奠。

雖然她看不起阿濟格窩囊,可今天這樣的場合下,不能不當一回事。

第033 額娘的亡魂

大玉兒分明見到齊齊格恍神,她卻說沒事,大家都在往前走,自己也不好停下來,可心裏就是覺得怪怪的。

跟在一旁的海蘭珠關心道:“你和齊齊格怎麽了?”

大玉兒搖頭,看向姑姑身邊的人,不知是那端莊從容的背影有異樣,還是她心裏不對頭,而昨天對皇太極說的那句“我知道了”,更不是隨口來的。

那一刻,仿佛瞬間開了竅,大玉兒第一次體會到丈夫對多爾袞的忌憚,或許不僅僅是對多爾袞,而是皇太極孤坐汗位的仿徨不安。

她挺起背脊,帶上姐姐,穩妥地跟上姑姑。

綿長莊嚴的隊伍,離開皇宮,去向盛京東郊皇陵,女眷們在後頭坐馬車坐轎子,行止有序。

抵達皇陵後,眾貝勒擁簇皇太極登上大殿,哲哲也率領眾福晉緊隨其後。

努爾哈赤的陵墓,前臨渾河,後倚天柱山,萬松聳翠,大殿淩雲。

大殿前一百零八級臺階巍峨莊重,將要走完時,忽聽得驚呼聲,眾人的目光循聲而來,只見齊齊格跌倒在臺階上,所幸沒有牽連旁人,所幸沒有滾下去。

多爾袞見妻子摔倒,立時身行敏捷地跑下來,抱起齊齊格問:“摔哪兒了?”

齊齊格順勢伏在他肩頭,輕聲將阿濟格的話說了。

多爾袞眉宇間掠過一絲凝重,可他知道這裏是什麽場合,松開手讓齊齊格站穩,帶著雲淡風輕的笑容說:“小心點。”

那邊廂,皇太極已經往大殿內走,多爾袞不敢耽擱,撂下妻子,追隨而去。

哲哲看了眼齊齊格:“要不要緊,讓人攙扶你退下休息。”

齊齊搖頭,大方地笑:“叫您擔心了,怪我不小心。”

一行人繼續登上大殿,海蘭珠見大玉兒站定不動,輕輕拉扯她:“玉兒,該走了。”

大玉兒晃過神,跟著姐姐拾級而上,她剛才看見齊齊格仿佛對多爾袞說了什麽,多爾袞臉色驟變,不過很快夫妻倆就像沒事兒人似的。

“玉兒?”

“是。”

海蘭珠溫柔地問:“你是惦記孩子們嗎?”

大玉兒忙點頭:“是啊,早晨阿哲哭得厲害。”

海蘭珠笑道:“有蘇麻喇在,乳娘們也這樣盡心,回去就能見著了,別太擔心了。”

她本是好心安撫妹妹,可話說多了,恰好被哲哲聽見看見,哲哲怒視著她,目光裏似在警告她別不懂規矩,海蘭珠不敢辯解,立刻低下了頭。

大玉兒見姐姐被姑姑誤會,心裏很愧疚,也不敢再胡思亂想,帶著姐姐緊緊跟上前。

努爾哈赤的祭奠,隆重莊嚴,今日他的靈柩,將葬入皇陵地宮,同寢相伴的,還有皇太極的生母葉赫那拉孟古大妃,以及讓所有人都意外的,烏拉那拉阿巴亥大妃。

行禮時,皇太極為首,代善阿敏等分列隨後,多爾袞和兄長阿濟格,並沒有被叫到前頭,雖然他們才是阿巴亥大妃的親生子,可今日,也只能序齒而立,跟隨在眾叔伯兄長的身後。

阿濟格有沒有佩刀,多爾袞不知道,可他猜中了一件事,皇太極不敢對額娘不敬。

皇太極逼死了額娘才得到汗位,額娘的亡魂,會糾纏他一生。

男人們行禮後,哲哲率眾福晉上前,貝勒們分立兩側,這邊大玉兒與齊齊格走在一起,她們從面前走過時,旁人眼中是看著自家福晉的多爾袞的眼裏,其實只有另一個人的身影。

許久不見,大玉兒的氣色好多了。

第034 祭奠之亂

似是感覺有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,大玉兒朝這邊看,誰知竟與多爾袞四目相對,她內心一顫,多爾袞更是詫異,迅速地避開。

行禮叩首,繁覆的禮節,大玉兒一板一眼地跟著姑姑做,心裏有些亂,剛才多爾袞的目光,又勾起她對皇太極的擔心。

俯首時,見一塊手帕從齊齊格的袖口滑落,大玉兒的記憶突然回到八年前,想起當年,她曾將自己的手帕,遞給了哭泣的多爾袞。

那時候,他們都還是孩子,轉眼八年,哭泣的少年,如今浴血沙場建功無數,當年懵懂無知的小福晉,也不再同情他的可憐,而是滿腹擔心,怕他會傷害自己的丈夫。

會嗎,多爾袞會嗎?

大玉兒並不願相信,這八年裏,多爾袞用性命為他的兄長換來一場又一場勝仗,他並不能保證自己每次都活著回來,這樣拼,難道不是為了大金,不是為了他的哥哥?

“天殺的韃子,炸死你們!”

忽然,從靈臺後竄出一個內侍服色的男人,刺啦一聲撕開他身上的袍子,但見腰身上綁滿火藥,他劈手拿下燭臺,撤下一捆火藥點燃引線,奮力朝人群扔過來。

大殿中頓時一片慌亂,火藥迅速炸響,威力雖不大,可滾滾濃煙,足以嚇得人肝膽俱碎。

女人們尖叫連連,大玉兒方才在發呆想心事,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她被人推著撞著,只覺得天旋地轉,忽然胳膊上傳來力量,扶著她站穩,她睜開眼,是多爾袞。

多爾袞一手抓著大玉兒,一手抓著齊齊格,等她們站穩了,便將她們往後一推,怒色道:“快走,到外面去。”

齊齊格拉起大玉兒就往外跑,跌跌撞撞到了殿外,侍衛已經奔湧而來,皇太極和哲哲也被眾人擁簇著全身而退。

“姐姐!”站定的大玉兒,猛然想起姐姐,在淩亂的人群中搜尋海蘭珠的身影,可找了一遍又一遍,就連齊齊格也沒能看見。

“難道還在裏頭?”齊齊格瞪大眼睛,“海蘭珠姐姐沒出來?”

殿內硝煙滾滾,多爾袞從煙霧中走來,徑直去見皇太極:“那人劫持了一位福晉,要求見大汗。”

大玉兒聞言奔來,著急地說:“大汗,姐姐沒出來,姐姐還在裏頭。”

多爾袞不認識海蘭珠,可聽見大玉兒這麽說,想起今天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不是蘇麻喇,而是位陌生的美人,此刻被劫持在大殿裏的年輕福晉,仿佛就是她。

皇太極沈著冷靜,淡漠地問:“他要見我?”

多爾袞道:“是。”

皇太極冷笑,又見大玉兒滿面心焦,嗔怪她:“慌什麽,只怪你沒有照顧好她。”

大玉兒想再懇求丈夫,哲哲卻已將她拽開,擋在身後,自己則從容鎮定地對皇太極說:“大汗,我帶女眷們離開,海蘭珠的性命就拜托您了。”

皇太極頷首,舉步走向大殿,眾貝勒湧上來阻攔,七嘴八舌道:“大汗,殿內危險,讓弓箭手射殺了那畜生罷。”

大玉兒聽得心驚肉跳,卻被姑姑狠狠瞪了眼:“你慌什麽?”

第一卷035 要活下去

大玉兒知道,她的慌亂,會給皇太極丟臉,會讓姑姑失望,可被困在大殿面臨生死的是親姐姐,不求別人像她一樣著急,可要她當沒事人般的離開,她做不到。

“我要等姐姐。”大玉兒輕聲地頂了一句,迅速繞開哲哲,再次跑到皇太極身邊,懇求他,“大汗,救姐姐。”

皇太極眉宇含怒,沒有應她,目光再轉向哲哲,妻子眼中滿是愧疚,向他走了幾步,該是要把大玉兒帶走。

皇太極卻笑了,對大玉兒說:“老實站在這裏,別再給我添麻煩,等回去和你算賬,自己的姐姐也看不好嗎?”

言語雖是訓斥,可大玉兒的心踏實了,目送丈夫穿過人群走向大殿,她知道皇太極一定會把姐姐帶出來。

然而,她鎖定在皇太極身上分寸不挪開的目光,在多爾袞的心裏,就變成錐心的利箭。八年了,他每一次問自己,對這個求而不得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感情,每一次的答案,都是喜歡。

此刻,大殿之中,滿身火藥的男人,正挾持著海蘭珠,將一把小刀抵在她的脖子間。

方才慌亂時,女人們四下逃竄,海蘭珠和大玉兒一樣,被無助地推搡著,但大玉兒有多爾袞護著,海蘭珠無人顧及,等她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,自己已經成了人質。

刀尖時不時刺在她的肌膚上,痛楚讓她意識到,她正徘徊在生死間,可海蘭珠並不懼怕死亡,只要往前一寸,她就能去天上和丈夫相聚。

大殿裏彌散著火藥的氣味,華麗的地毯被炸成一片焦黑,有人受傷倒地,但已被迅速擡走,這裏沒有玉兒的身影,妹妹該是安全了,海蘭珠心裏這麽想,頓時便了無牽掛。

她閉上雙眼,將脖子向前,好讓刀尖紮進她的咽喉。

可刀子突然離開,她被拖著往後退了幾步,便是這時候,門前出現高大的身影,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。

“皇太極,你這該死的韃子,天殺的畜生!”

辱罵聲在大殿回響,海蘭珠的漢語並不利索,但大概能明白這人在罵什麽。

當皇太極走近,她也看清了,來的人果然是大汗。

“你再靠近一步,我就殺了她,跪下,皇太極,你給我跪下……”

這幾句,又變成了滿語,海蘭珠聽得懂,不禁心裏發笑,原來是個蠢貨。

她看向皇太極,蒼白的臉上,露出安寧的笑容,平和而冷漠的目光,超脫了此刻緊張的氣氛。

海蘭珠沒有視死如歸的壯烈,不過是想去追她的丈夫她的孩子,想去那一邊世界,和他們團聚。

刀尖再一次抵在她的咽喉,微微的刺痛,卻讓她心安,她用笑容向皇太極表達感激,再次閉上雙眼,好讓那刀紮進自己的脖子。

“烏尤黛。”

海蘭珠猛地睜開眼,是皇太極在用蒙語喊她的名字,那一瞬的聲音,竟讓她以為……

“要活下去。”皇太極說,“死了並不會遇見你的男人和孩子,玉兒在等你,就在門外。”

第一卷036 殺了他

“你們在說什麽?”挾持海蘭珠的男人大吼,他果然不懂蒙語,變得異常煩躁,揮舞著手裏的尖刀威脅皇太極,“跪下,不然我就殺了她,跪下!”

皇太極冷笑:“在我走過來之前,你不殺她,死的就是你。”

男人暴躁地大罵:“今日就是你這韃子的死期……”

可皇太極神情淡淡,不疾不徐地逼近,身後侍衛擔心不已,想要沖上來保護大汗,皇太極一擡手,示意他們全部退下。

“大汗!”

“退下。”

皇太極繼續走來,海蘭珠凝視著他的眼眸,無所畏懼的光芒裏,透著血腥的殺氣,叫人不寒而栗,叫人心驚膽戰。

可就在剛才,他說的話,和丈夫彌留之際的叮囑一字不差,她最愛的那個男人,要她活下去。

她海蘭珠到底做錯了什麽,老天要給她這樣重的懲罰?連她最後生的希望,都要毀在最親的人手裏,她可憐的孩子……

“大汗。”海蘭珠忽然開口。

皇太極停下了腳步。

“倘若我死了,大汗能不能為我實現一個心願。”海蘭珠道。

皇太極頷首:“什麽心願?”

海蘭珠淚如泉湧,恨之入骨:“殺了吳克善,殺了他……”

皇太極很詫異,但便是這一刻,他看到了破綻。

最佳的距離,最好的機會,皇太極箭步撲上來,海蘭珠根本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發生的事,就被重重地推開滾到了一邊。

“炸死你們……”男人大吼著,爬上靈臺,舉著蠟燭威脅。

皇太極向侍衛們勾了勾手指,而後走向海蘭珠,將渾身劇痛驚魂未定的女人抱起來,任憑靈臺上的人大喊大叫,頭也不回地抱著海蘭珠走出大殿。

“韃子,殺我漢民,搶我土地,你們不得好死,不得好……”

殿內的吼叫,戛然而止,血腥的氣味隨風而來,躺在皇太極懷裏的海蘭珠,微微睜開眼,而她的一只手,正緊緊揪著皇太極的衣襟。

“姐姐。”大玉兒奔來,喜極而泣,“姐姐你沒事就好,姐姐,嚇死我了……”

皇太極將海蘭珠放下,自有旁人來攙扶她,他抖一抖身上的塵土,忽然殿外又有驚叫聲,回眸看,是方才那男人,身上紮滿了箭矢,被侍衛們拖出一路鮮血。

而他的手裏,還抓著一捆火藥,和已經熄滅斷了一截的蠟燭。

“大汗,把這畜生吊在城門口示眾,讓那些漢人看看,造-反是什麽下場!”有人大聲嚷嚷著,“大汗,絕不能輕饒。”

皇太極擡起頭,透過殿門望向父汗的靈位,鼻息間是火藥和血腥的混雜,那是沙場上最熟悉的氣味,用這樣的氣息來祭奠一生戎馬的父汗,最合適,也足夠了。

“葬了。”他道,“死了便死了,今日的事,出了皇陵,不許再提起。”

“大汗……”

“一個漢人,就足以擾亂父汗的祭奠,說出去,你們很有面子嗎?”皇太極質問眾人,目光如炬,“該查一查,是誰糊塗,把他放進來,又或是誰,想殺我!”

眾人大駭,頓時跪了一地。

大玉兒攙扶姐姐杵在那兒,不知如何是好,可是和皇太極對上眼,丈夫卻對她笑,眼中的神情像是說:“答應你的,做到了。”

第一卷037 罰站

這場風波,因皇太極不許任何人再提起,祭奠之後眾人離開皇陵,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。

哲哲已經帶著女眷離開,皇太極便讓大玉兒和海蘭珠跟著他走,海蘭珠只受了一些皮肉傷,但大玉兒看見她脖子裏的血痕,還是後悔不已,一直對姐姐說:“我光顧著自己跑,把姐姐丟下了。”

海蘭珠不怪玉兒,連她自己都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,反而安撫妹妹:“我們都沒事啊,玉兒,別想了,我也沒顧得上你不是嗎?”

大玉兒說:“當時那麽亂,我……”

若非被多爾袞拽到一邊,大玉兒不知道自己會怎麽樣,她還沒來得及感謝多爾袞。

雖然如今面對多爾袞,會心情覆雜,總擔心他和皇太極的關系崩裂,但救命之恩,不能不謝。

馬車緩緩前行,海蘭珠靠著妹妹閉上雙眼,她很累很疲倦,今天發生這麽多的事,唯一記在心頭的,是皇太極對她說,要活下去。

這是丈夫留給海蘭珠最後的話,她思念她的丈夫,倘若方才義無反顧地撲上刀尖,了卻此生,就再也不會痛苦。

可皇太極說,死了並不會遇見丈夫和孩子。

“姐姐?”

“嗯?”海蘭珠睜開眼。

“一會兒回宮,姑姑肯定會罵我,大概連帶你一起。”大玉兒說,“你就裝病吧,躺在屋子裏別出來,姑姑氣消了,就好了。”

海蘭珠不解:“姑姑責備我也罷了,罵你做什麽?”

大玉兒嘿嘿一笑:“剛才發現你不見了,我在外頭大呼小叫地求大汗救你,儀態盡失,姑姑當場就瞪我了,她很生氣。”

海蘭珠愛憐地摸摸大玉兒的腦袋:“你看,說到底還是我不好。”

大玉兒笑:“不要緊,姑姑是刀子嘴豆腐心,這麽多年我隔三差五被她訓,早就習慣,連姑姑會說什麽,我都能猜出來。”

海蘭珠問道:“姑姑總是訓你?”

大玉兒點頭,不以為然的神情裏,其實是滿滿的無奈:“姑姑嫌我傻,嫌我太天真,還有……我生不出兒子。”

“玉兒。”海蘭珠的心揪在一起,誰又是真正過得如意的呢。

“我不怪姑姑,姑姑罵我一句,在心裏把她自己就先罵了一百句。”大玉兒笑道,“怪她,還不如心疼她,有什麽事我還能躲在她背後呢,可姑姑該怎麽辦?她只能自己一個人扛。”

“你們何必……”海蘭珠只說了半句。

對於科爾沁,她已再無半分感情,姑姑和玉兒要背負什麽,她阻攔不得,可她自己,只恨不能將吳克善千刀萬剮。

一行人回到宮中,皇太極便在大政殿召見兄弟大臣,女眷們已各自散回家中,阿黛等在宮苑裏,一見大玉兒和海蘭珠,就迎上來,說大福晉等著見她們。

大玉兒便道:“姐姐受了傷要休息,我一會兒就來,你先去回話。”

姐妹倆退入側宮,海蘭珠拗不過妹妹,到底應了她,自己躲在側宮裏裝病,讓大玉兒一人去了清寧宮。

轉眼,已過晌午,尼滿帶人將午膳送到大政殿,皇太極隨口問:“福晉們用過了嗎?”

尼滿道是,又稍稍猶豫:“大汗,奴才……”

皇太極瞥他一眼:“什麽話,吞吞吐吐?”

尼滿尷尬地說:“玉福晉像是被大福晉罰站,玉福晉站在清寧宮屋檐下,已經一個多時辰了。”

第038 被丈夫疼愛的女人

皇太極手中的筷子,將要放下的一瞬,重新提起,夾了一口菜送入嘴裏慢條斯理地品嘗。

尼滿偷偷看了眼,垂首不敢多嘴。

“讓她再站一會兒。”皇太極說,“半個時辰後叫我。”

“是。”

尼滿應下,命人來侍奉大汗用膳,自己卻悄然退出,回到了內宮。

如是,半個時辰後,尼滿才重新回到大政殿。

聽聞時間到了,皇太極立刻放下手裏的事,慢慢踱步走去清寧宮。

屋檐下,大玉兒正靠著墻根,不知她先頭是什麽模樣,這會兒撅著屁股半坐在窗欞上,左腳右腳輪換著轉動筋骨,一副不耐煩又無所謂的倔強。

皇太極搖頭,想起很多年前被哲哲懲罰的小丫頭,哭得那是多可憐,她臉皮子薄,寧願跪在哲哲屋子裏,也不肯在外頭罰站。每次挨罰哭得傷心欲絕,叫哲哲說來,像是欠了她什麽似的,反成了哲哲的錯。

不知不覺,當年的小丫頭,出落成溫柔體貼的美人,皇太極不大記得大玉兒嫁來盛京時是什麽光景,那時候父汗的身體每況愈下,他想的只有汗位和大金。

窗下的人,遠遠見皇太極從鳳凰樓裏走來,立時站直了,繃得緊緊的。

皇太極一路走來,可看也不看她。

與此同時,海蘭珠因為擔心妹妹,悄悄趴在窗下張望,恰好見皇太極到來,正朝著玉兒走去。

“你怎麽不看我?”大玉兒自己迎上前,擋住了皇太極的去路。

“看你?”皇太極的目光,居高臨下,一面虎著臉,一面就忍不住笑了,“你現在,不裝可憐了?”

“我幾時裝過可憐,從前是真可憐,沒人疼沒人愛的。”大玉兒說,“現在我不可憐,有你疼我。”

“竟然也有一天,能聽你這樣說話。”皇太極說,“三四年前,在我跟前還不大敢喘氣是不是。”

大玉兒笑悠悠望著丈夫:“你寵得唄。”

皇太極在她額頭上拍了一巴掌:“我寵的,你就敢和哲哲頂嘴甩臉,你長幾個膽?”

話雖如此,實則,他很欣慰。玉兒身上的變化,一直讓他驚喜,他能感受到玉兒的努力,她在試圖反抗哲哲,試圖反抗科爾沁,她很努力地,想要做自己的女人。

“我都站倆時辰了……”大玉兒可憐兮兮地抓著丈夫的衣擺。

“活該。”皇太極說著,卻挽了大玉兒的手往門裏走,“去求個情,你不害臊,我還嫌丟人,越大越不成樣子了……”

兩人並肩進了門,門下幾個小宮女笑瞇瞇地竊竊私語,海蘭珠怕自己被人瞧見,關了窗回到炕上,小阿哲笨拙地爬來,鉆進她懷裏。

她拍哄著孩子,眼中一遍遍重演方才的光景,被丈夫疼愛著的女人,曾經她也是。

不多久,有宮女捧著匣子來,將齊齊格送來的東西遞給海蘭珠,說是海蘭珠今日受了驚嚇,特地來安撫堂姐。

海蘭珠命她放下,要等玉兒回來再歸置,問起齊齊格幾時會再進宮,小宮女壓低聲音說:“蘭格格,明日是阿巴亥大妃的忌日,十四福晉這兩天都不會來。”

說話的功夫,大玉兒挑了簾子進門,臉上喜滋滋的,哪裏像才挨罰的人,挨著海蘭珠坐下:“姐姐,放心吧,姑姑不生氣了,這事兒就算過去了。”

第039 還像個小孩子

見妹妹高興,海蘭珠自然安心,只是這事兒斷不能就這麽過去,讓人闖皇陵,險些毀了太祖祭奠,又是扔火藥又是威脅辱罵,大金國的面子往哪裏擱。

“站了那麽久,腳疼了吧,我給你揉揉。”海蘭珠說。

“我皮實得很,反是姐姐。”大玉兒撲上來,查看海蘭珠的脖子,見被刀尖劃傷的地方,包著紗布不再往外冒血珠子,她松了口氣,“姐姐要好好養,別留疤。”

海蘭珠答應了,將小阿哲放下說:“玉兒,我該回自己屋子去,等大汗離開盛京,我再搬來和你一道住。”

“這……”大玉兒不願口是心非,嘿嘿一笑向姐姐撒嬌,要親自送她回去。

清寧宮裏,皇太極靠在軟墊上假寐,唯恐吵著丈夫歇息,哲哲命乳母將嬰兒抱走,她靜靜地守在一邊。

皇太極一覺醒來,睜眼看見她,笑問:“什麽時辰,別是天黑了。”

“這才不過一刻鐘。”哲哲說,“你幾時睡昏過頭,我給你看著時辰,你再歇會兒。”

皇太極搖頭:“還有好些事等著做,不是歇的時候,夜裏還約了兄弟們吃酒。”

哲哲道:“是為了玉兒,才特地過來的?”

皇太極笑:“你還生氣?”

哲哲從不掩飾她對大玉兒的期待:“都是三個丫頭的額娘了,自己卻還像個小孩子,說她不懂事,明明什麽都明白,說她懂事吧,總在關鍵的時候掉鏈子。”

皇太極笑而不語,閑適地看著發牢騷的妻子,哲哲見他這樣不以為然,越發生氣:“都是大汗寵的,將來她沒出息不爭氣,可別後悔。”

皇太極含笑搖頭:“不至於,她跟著你,錯不了。”

哲哲嘆息,從阿黛手中取來茶水,侍奉皇太極飲下,之後為他穿戴,便問:“今晚還去西邊屋子?”

皇太極頷首:“總要客氣些,你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他隨口問,“海蘭珠怎麽樣了,傷得如何?”

哲哲長眉輕顫,刻意避開丈夫的目光,不以為然地說:“不必記掛她,明日我要她向你磕頭謝恩。”

“罷了,沒事便好。”皇太極自己整一整衣領,打起精神,闊步往外走去。

哲哲在門前相送,看著丈夫走過鳳凰樓,只見阿黛悄然湊到一邊說:“福晉,奴婢聽見一句話,蘭格格她……”

這會兒功夫,十四貝勒府裏,齊齊格為多爾袞換了衣裳,丈夫就要入宮與大汗議事,並參加夜裏兄弟們的酒宴。

她將一碗酸奶酪送來讓多爾袞吃了,細細叮囑:“別喝大了,仔細醉了說胡話,千萬看好十二貝勒,那個人最禁不住哄。”

多爾袞嗔笑:“你怎麽連十二哥家的事都管,是不是除了我怕你,人人都怕你。”

齊齊格瞪著他:“你怕我什麽,你怕我什麽?”

這樣的日子,本是沒有心情說笑,早幾年的時候,多爾袞一直沒能走出悲傷,齊齊格也不知道該怎麽做,每到這時候,即便夫妻難得相聚,家裏也是死氣沈沈。

但如今經歷的多了,年紀漸長,早已學會控制喜怒哀樂,過了可以肆意流淚哭泣的年紀。

將出門,多爾袞想起一事,問齊齊格:“那位蘭格格,怎麽來的盛京?”

齊齊格告訴他緣故,問怎麽了,多爾袞蹙眉道:“聽見一句話,上午在皇陵大殿裏對峙時,蘭格格請求大汗為她殺了吳克善。”

齊齊格驚愕不已:“怎麽可能,那可是她親哥。”

第040 早生二十年

當時有眾多侍衛跟隨保護皇太極,海蘭珠說那句話,是抱著必死的心,而她入盛京前失足落水的事,此刻想來,必定不是不小心那麽簡單。

“玉兒若知道,一定會難過。”齊齊格自顧自嘆息,“但願別是什麽大-麻煩,她背負得夠沈重了。”

多爾袞垂下眼眸,背過身往外走,齊齊格追上來將帽子遞給他,嗔道:“你瞧你,沒有我還成不成了?”

但多爾袞此刻,已沒了玩笑的心,他揣測著海蘭珠被送來的目的,倘若是科爾沁要再在皇太極身邊栓一個女人,玉兒必定會傷心。

如果皇太極此生,絕不做傷害玉兒的事,那麽他願意……

多爾袞心頭發緊,憋了口氣翻身上馬。

深仇大恨,怎能輕易一筆勾銷,更何況,皇太極總叫她受傷。

這日入夜,十王亭前,八旗兄弟把酒言歡,女眷們沒有列席,男人們更肆意盡歡,兩位側福晉與庶福晉們在哲哲屋子裏用膳,皇太極則派人送來菜肴美酒。

眾人起身謝恩,剛坐下,竇土門福晉就怯然道:“大福晉,我來盛京有些日子了,一直很惦記家裏的人,前幾天接到表妹的信,說她想來探望我,可我……福晉,我可以接表妹來盛京嗎?”

哲哲淡然:“沒有不讓見家人的規矩,你接來便是,只是秋天轉瞬即逝,別叫她被大雪堵在半道上。”

竇土門福晉歡喜不已,起身道:“多謝大福晉,我今晚就給她寫信。”

哲哲笑而不語,繼續看顧身邊幾個孩子,與眾人說說笑笑,沒當一回事。

待晚膳散去,阿黛去十王亭送醒酒湯歸來,便聽哲哲囑咐:“盯著,看看是哪門子表妹,幾歲從哪兒來,家門身世都要知道。”

阿黛忙應下:“您放心,過幾日就為您打聽清楚。”

哲哲又問:“我叫你傳給海蘭珠的話,你說了嗎?”

阿黛連連點頭:“蘭格格說,一定不會對玉福晉提起。”

哲哲不自覺地握緊拳頭:“可是大汗會怎麽想,他今天半個字都沒對我說,想必是多疑了,海蘭珠啊海蘭珠……”

“大福晉,不如還是將蘭格格送走吧。”阿黛出主意,“至少送走了,大汗就不會多想。”

“已經來不及了。”哲哲道,“要緊的不是海蘭珠會不會成為大汗的女人,而是我們科爾沁的心思。”

夜色漸深,十王亭前的熱鬧漸漸散了,大玉兒抱著小阿哲站在窗下許久,終於見到眾人擁簇著皇太極從鳳凰樓走來。

不知他有沒有醉,不知他累不累,而對門燈火通明,竇土門福晉早已迎候在門前。

“格格,把孩子給我吧。”蘇麻喇在邊上輕聲勸,“很晚了,您睡吧。”

“蘇麻喇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說大汗,會喜歡她嗎?”大玉兒問。

“這怎麽說呢,大汗也有大汗的無奈,既然收了人家,多少要做給外人看看。”蘇麻喇道。

大玉兒抿著唇,忽見對門燈滅了,她怔怔地說:“多希望她們一個都不存在,連姑姑也……”

“格格。”蘇麻喇強行將孩子抱走,低聲道,“這話可不能說出來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大玉兒背過身,看著空蕩蕩的臥榻,委屈地咕噥,“下輩子我一定要早生二十年,早些遇見他,還要做個平凡人家的女兒。”

第041 多爾袞,你怨我嗎

蘇麻喇將孩子放入搖籃,聽見格格在自言自語,笑問:“若是早二十年遇見大汗,您是要做十四福晉那樣的,還是咱們家大福晉這樣的?”

大玉兒怔然,可不是嗎,做女主人不容易,要承受的比現在更多,甚至於,若是生不出兒子,就會像姑姑一樣,去逼迫別人。

“早也罷晚也罷,奴婢倒是覺得,這輩子能遇上,就是最好的了。”蘇麻喇笑瞇瞇的,“不過您有這份心,大汗知道了,一定很高興。”

大玉兒說:“我可不要動不動向他表白,顯得我多輕浮似的。他若懂我心意,我不說他也能知道,若是不懂的,我說得再多人家也不在乎。”

說罷轉身,看著對面黑洞洞的屋子,不知皇太極是睡了還是在享受雲雨,她心裏不是滋味。

這麽一想,還是不要早二十年遇見他的好,她沒有姑姑的胸襟和氣度,她受不了皇太極左一個女人右一個女人,更可悲的是,自己就是這樣的女人。

“我沒有姑姑的度量,沒有齊齊格的霸氣,只有心比天高,命比……”

“格格,您又胡說。”

蘇麻喇攔住了,不顧主仆之別,抵住了大玉兒的嘴巴,嗔笑道:“學了幾句漢人的話,就亂說呀。”

沒說的那一句,是命比紙薄,大玉兒頭一回聽見時,真是打心底佩服漢人。

他們的話,總能恰如其分地表達出人世間的一切悲哀喜樂,簡單的幾個字,就戳到人心窩子裏。

同一片夜色下,多爾袞帶著滿身酒氣回到家中。

舉頭望見明月,想到八年前的此刻,母親正被活活勒死,他渾身戰栗,拳頭捏得咯咯直響,月光在他的眸子裏化成了虐殺的戾氣。

齊齊格迎出來,見到這光景,安靜地站在一旁等,等丈夫冷靜下來。

怒火漸漸平息,多爾袞終於緩過神,見妻子在等他,便上前挽過齊齊格:“這麽晚了,不是叫你別等我。”

“喝多了嗎,難受嗎?”齊齊格卻問,“有牛乳粥和醒酒湯,你要哪一個。”

多爾袞搖頭:“都不用,沒喝幾杯。”

話雖如此,男人一進門,不及脫衣裳洗漱,倒頭就睡,齊齊格來為他寬衣,他也懶懶地任憑妻子擺布。

齊齊格跪坐一旁,為他擦了一把臉,多爾袞睜開眼睛,沖她微微一笑。

“是不是明天就走?”齊齊格問。

“明天不走,等皇太極的安排。”多爾袞說,“但也就這幾天。”

“我給你新縫了棉襖和毛氅,你走時帶上,天轉眼就冷了,你在外頭要知道添衣。”齊齊格說,“別瞎好心把衣裳給手下的人穿,軍需補給不差這幾件襖子吧。”

“知道了,那都是你的心意,我怎麽好隨便給人。”多爾袞說著,將妻子的手握在掌心,“齊齊格,我都知道。”

向來堅強又驕傲的人,眼圈兒發熱,吸了吸鼻子說:“也罷了,現在總見不著,你還能說說這些話哄我,將來再不打仗,見天兒黏糊在一起,你就該嫌我了。多爾袞,你去打你的仗,建你的功,我在家好著呢,不要惦記我。”

多爾袞很是動容,更無比愧疚,他不明白自己憑什麽又為什麽,能一面擁有著齊齊格的全部真心,還把心思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。

他對不起齊齊格,但他對大玉兒的情意,沒有任何人知道,也註定要深藏在心底一輩子。

齊齊格躺下,挨著多爾袞,心知丈夫今日無求-歡之欲,便想與他說道盛京發生的事,眼門前的一件,便是今日的熱鬧。

“海蘭珠姐姐若也留在大汗身邊,玉兒該多傷心,她對大汗的心意,恨不得能寫在臉上。”齊齊格嘆息,“玉兒真難,還要惦記生兒子。”

可話到這裏,她的聲音變得很輕:“多爾袞,我們到現在也沒個孩子,你怨我嗎?”

第042 兄妹反目

回答她的,是微微鼾聲,齊齊格擡起頭,多爾袞睡著了。

“還說沒喝幾杯,這不是醉了?”她摸了摸丈夫的臉頰,輕輕嘆,而後把臉埋在他胸前,“多爾袞,我若求你在家歇兩個月,就兩個月,我們要個孩子,你會答應嗎?”

多爾袞雙目緊閉,可他並沒有睡著,話題扯到大玉兒,他下意識地想要回避,沒想到齊齊格立刻又轉回她自己身上,說她想要個孩子。

孩子?

多爾袞很茫然,他的人生裏,似乎還沒出現要做父親的欲望,他只想著要讓自己變得強大,只知道拼命地往前沖。

齊齊格窩在他的懷裏,感受著丈夫的氣息,閉上了雙眼。

如果他還醒著,如果他還有意識,聽見這話,至少會想一想,但若真的睡踏實了,那就當什麽都沒發生,孩子的事,急也急不來。

隔天一早,多爾袞醒來時,齊齊格已經不在屋子裏,再見到她,妻子已預備好一切,今日是額娘的忌辰,每年都是夫妻倆一道去祭奠。

出門前,皇太極命人送來東西,要多爾袞代為祭奠。雖然年年都不落下,但皇太極從未親自露面,叫阿濟格和多鐸說來,是他心中有鬼,是皇太極慫了。

就在昨夜,多爾袞送十二哥回府,阿濟格一到家就大呼小叫,說皇太極竟然將他們的額娘一並安葬在父汗的身邊。阿濟格嚷嚷:“我要是他,就絕不認慫,那個畜生,額娘,我一定要為你報仇……”

他們從皇陵歸來後,徑直入宮,多爾袞去見皇太極,齊齊格來了清寧宮,見海蘭珠不在跟前,之後避開哲哲,才輕聲問大玉兒:“姑姑生海蘭珠姐姐的氣了?”

大玉兒不以為然:“就那樣唄,沒事,大汗都不生氣,姑姑不會生氣。”

齊齊格打量大玉兒,猜想那件事她還不知道,反正自己是不會說的,誰說誰惹禍。

但女眷裏,總有好事的人,昨天海蘭珠那番話,聽見的侍衛不止一二人,沒有不透風的墻,其實很快就傳開了,只有大玉兒知。

這日傍晚,太陽西下,皇太極的庶福晉顏紮氏領著她的兒子葉布舒來向哲哲請安,見大玉兒帶著兩個女兒在院子裏玩耍,便過來搭訕。

顏紮氏雖說生了兒子,可出身低微,身份地位不可與大玉兒相比,縱然年長,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。

大玉兒沒架子,一貫是稱呼姐姐,說起如今是誰在教葉布舒騎射,顏紮氏卻輕聲道:“我聽說昨天在皇陵大殿裏,您的姐姐蘭格格求大汗殺一個人。”

“我姐姐?”大玉兒望著顏紮氏,“你打哪兒聽來的?”

顏紮氏神秘兮兮地說:“知道的人不少呢,蘭格格她求大汗殺了吳克善臺吉,兄妹倆這是怎麽了,深仇大恨的。”

大玉兒徹底呆了,姐姐?要殺哥哥?

這麽大的事,皇太極怎麽不來問,姑姑知道嗎,姐姐她……

大玉兒轉身往外走,要去找姐姐問清楚,阿圖和雅圖喊著額娘追上來,被她攔下了。

顏紮氏心裏一緊,也追上來,尷尬地笑著:“若是大福晉問起來,您可千萬比說是我說的。”

大玉兒此刻什麽話都聽不進,她只想去問姐姐,究竟有沒有這回事。

第043 深夜相見

一路來到姐姐的屋子,闖進門,海蘭珠正對著鏡子查看傷口,見妹妹來了,笑道:“來接我用晚膳嗎?我剛換了藥,身上氣味大得很。”

大玉兒神情沈重:“姐姐,他們說昨天在大殿裏,你求大汗殺哥哥,是真的嗎?”

海蘭珠早有準備,哲哲也派阿黛叮囑過,她淡淡一笑:“沒有的事,是不是聽岔了,我是求大汗不要管我,先殺了那個人。”

“他們聽錯了?”揪緊的心一下松了,跑到姐姐面前,“不是殺大哥?”

海蘭珠嗔笑:“殺大哥做什麽,我和大哥有什麽仇?哪個人傳的話,真是異想天開。”

“我就知道……”大玉兒信了,自我安慰似的說著,“我就想,大哥又沒逼姐姐生兒子,姐姐做什麽要恨她。”

海蘭珠心裏很苦,不能說出口,還要強撐著笑容,摸摸妹妹的腦袋:“聽風就是雨的,怪不得姑姑嫌你長不大,傻丫頭。”

大玉兒嬌軟起來,挨著姐姐坐下:“我是舍不得姐姐委屈。”

姐妹倆互相依偎,海蘭珠輕輕拍著妹妹的手背:“玉兒,你一定要過得好,連帶上姐姐的份,倘若老天奪走我的福氣,是為了給你,我也無怨了。”

大玉兒搖頭,不答應:“我們都要過得好,姐姐還這麽年輕,我知道這麽說,你心裏一定不願意,但人生那麽長啊,一定會有人代替姐夫來照顧你。”

海蘭珠垂下眼眸,苦澀地笑:“不會的,我的福氣到頭了。”

這日入夜後,十王亭前的燈火亮如白晝,似乎有什麽要緊的事,要與大臣徹夜相談。

不知皇太極幾時才能散,大玉兒在自己的屋裏,抱著女兒睡著了。

子夜過後,宮內一片靜謐,海蘭珠從夢裏被叫醒,被人悄悄從屋子裏帶出去,一直送到了鳳凰樓裏。

隔著屏風,皇太極在裏頭更衣,少時,尼滿帶著人退下,皇太極從屏風後走出來。

“大汗……”海蘭珠心跳得厲害,說話的聲音也啞了。

大半夜的見一個女人,的確不合適,但皇太極沒有時間,也找不出合適的時辰,反正他沒有非分的念頭,彼此心裏都正。

“嚇著你了?”他道,“沒別的事,就想問你幾句話,你照實回答我,倘若有為難的不想說的,不說也不要緊。”

“是。”海蘭珠不自覺地捧著心口,燭火下溫柔而憂愁的眼眉,那樣楚楚可憐。

“為什麽要我殺吳克善?”皇太極問,“你又為什麽來盛京?”

美麗的女人,身上纏繞著絕望的氣息,海蘭珠擡起頭看向他。

“他殺了我的孩子。”開口說出這樣的話,恨得牙齒打顫,“為了送我來做你的女人,吳克善騙我喝下墮-胎的藥,殺了我的孩子……”

皇太極一臉冷漠:“做我的女人?”

海蘭珠點頭:“要我討你的喜歡,要我和玉兒一起抓住你的心,吳克善一時一刻都等不起。”

她雙腿一軟,跌坐在地毯上,淚如雨下:“我的孩子……”

皇太極問:“哲哲可知道?”

“知道。”海蘭珠回答,但心中一緊,慌忙解釋,“大汗,玉兒不知道,玉兒她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第044 可別說我不教你

皇太極示意海蘭珠起身,美人如弱柳扶風,垂眸斂衽,悲傷又安寧的氣息,叫人無端端生出幾分憐惜。

而在皇太極看來,海蘭珠也的確老實,說來的話與他派人打聽到的,分毫不差。

“進出這裏,難免叫人看見,哲哲若是問你,你如何作答?”皇太極問。

“這……”海蘭珠遲疑,欠身道,“請大汗指點。”

不久後,鳳凰樓燈火熄滅,有瘦弱的身影從樓中走出,靜悄悄地回到她自己的屋子。

正如皇太極所言,海蘭珠進出大汗寢宮,果然叫人撞見,第二天一清早,就傳到了哲哲跟前。

哲哲捧著奶茶,一口不動,聽見小女兒的哭聲,才緩過神朝這邊望,卻見大玉兒打著簾子進來,如往日般來問候自己早安。

哲哲說:“孩子多了,你照顧好自己便是,不必日日到跟前來。”

大玉兒笑道:“和您雖是姑侄,可在大汗身邊,就是妻妾,若只有我一個人也罷了,還有那麽些人呢,規矩不能亂。”

不多久,海蘭珠也來了,大玉兒便主動向姑姑解釋皇陵大殿裏的誤會,請哲哲不要聽信傳言,信誓旦旦地為姐姐擔保:“姑姑,您千萬別錯怪姐姐。”

海蘭珠與哲哲目光相交,她們心裏,什麽都明白。

而哲哲,有她的驕傲。

那之後半天,海蘭珠也沒等到姑姑問她昨夜在鳳凰樓做什麽,皇太極昨夜就叮囑她,哲哲若是不問,她不必主動解釋,也許哲哲一輩子都不會問。

大汗,果然是了解他的妻子。

這日午後,齊齊格進宮,她總能從盛京城裏找到新鮮有趣的玩意兒,哄得孩子們高興,清寧宮裏正熱鬧時,阿黛從外頭跑來,喘著氣說:“福晉,大汗方才傳話,說要前線停戰,這個冬天留在盛京不走了。”

大玉兒一下子站起來,跑到阿黛面前驚喜地問:“當真?大汗要在家裏過冬?”

阿黛連連點頭,又對著齊齊格說:“十四福晉,十四貝勒也不走了,大汗還傳旨,要把十五貝勒也召回來。”

齊齊格內心澎湃,恨不得立刻飛奔出去找多爾袞,可面上還是端著穩重,淡淡一笑:“知道了。”

哲哲嗔怪:“高興就高興唄,這裏也沒外人,難道我和玉兒還笑話你不成?”

“您說什麽呢……”齊齊格臉頰緋紅,可大玉兒又跑來摟著她嘿嘿笑,“白天把屋子燒得熱熱的,夜裏炕頭不能太燙,記得小腰兒下墊高些,可別說我不教你。”

齊齊格大窘,拍打大玉兒,坐到海蘭珠身邊:“姐姐你看,她就是這樣,瞧著小白兔似的乖巧可愛,心裏頭藏著大灰狼,可會欺負人了。”

海蘭珠嗔怪妹妹:“別逗齊齊格了,你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。”

大玉兒努努嘴,轉去和孩子們玩耍,心裏頭卻是熱乎乎的,這個冬天,能每天窩在丈夫的懷裏睡,再也不怕冷了。

然而,女眷們高興的事,在大臣之中並不樂觀,皇太極突然宣布休戰,多爾袞就第一個不答應,他正等在十王亭前,等待大汗召見他。

第045 阿瑪,等著看好戲吧

大政殿內,代善帶著兒子岳托,聽罷皇太極吩咐,父子倆一道退出殿外,迎面便見多爾袞站在階下。

岳托輕哼一聲:“這小子如今很有本事。”

代善責備:“謹言慎行,你雖年長,論資排輩,他還是你的叔叔。”

岳托很是不屑,跟著父親走下來。

兄弟相見,多爾袞抱拳道:“二哥,大汗為何突然休戰?”

代善和氣地說:“多爾袞,別說哥哥不提醒你,你要明白,大汗是君,你是臣,哪怕明天你就能帶兵入關拿下明朝,他今天要你退兵,你也不可不退。”

多爾袞濃眉緊蹙,臉色鐵青,握緊拳頭道:“我明白。”

“十四叔的個頭,越發威猛了。”岳托說著,伸手來搭多爾袞的肩膀,可卻徑直往他脖子裏探,多爾袞本能地將他震開,岳托也不服輸,拳腳相交,竟是當場切磋開。

“住手!住手!”代善大怒,“這裏是什麽地方,你們做什麽?”

多爾袞二十郎當,岳托正當盛年,兩人都曾在沙場浴血奮戰,只許贏不許輸,此刻打起來,彼此心中都有怒氣,一時不可開交。

皇太極聽得動靜,走到殿門前,見岳托被多爾袞步步緊逼,雖不輸,但也毫無勝算。

他負在身後的手,不自覺地捏成拳頭。

岳托三十出頭,因是代善的長子,當年十分得寵,自幼跟著祖父努爾哈赤學習騎射拳腳,一身功夫與皇太極不相上下。

當年一起奔走沙場時,多爾袞還是泥裏滾的小屁孩兒,可一轉眼,他已經變得如此高大威猛。

皇太極很明白,岳托若打不過多爾袞,他更招架不得。

此時堂弟濟爾哈朗從宮門外進來,見岳托和多爾袞打在一起,侍衛們不敢阻攔,他便沖上前將二人分開,怒斥道:“畜生,在這裏顯擺什麽功夫,你們要打去校場,殺個你死我活也沒人管。”

濟爾哈朗是太祖努爾哈赤最鐘愛的侄子,他的父親舒爾哈齊為金國創下赫赫功勳,雖與岳托同齡,但身份地位崇高,岳托也不敢造次。

代善年紀大了,方才根本不敢插手,此刻才算松了口氣,知道皇太極已經出來,上前拽著兒子到階下,命他跪下,告罪道:“是岳托挑釁多爾袞在先,求大汗重罰。”

多爾袞也被濟爾哈朗拖來,可他直挺挺地站著,被堂兄踹了一腳,也不過是晃了晃身子,不肯下跪。

皇太極淡淡一笑:“方才看得正熱鬧,濟爾哈朗,你不該出手,叫他們分個高下才有意思。”

濟爾哈朗抱拳道:“他們不成體統,還請大汗息怒。”

皇太極道:“叔侄切磋,罰什麽,就該人人都像他們這般了得,我大金的軍隊才能所向披靡,岳托你起來。”

代善松了口氣,再次告罪後,帶著兒子離去。

背後聽得多爾袞在問:“大汗,為何要休戰收兵,再給我一個月,我能……”

走得遠了,後面的話聽不見,代善嘆道:“再過十年,又會是什麽光景?”

岳托冷笑:“阿瑪,等著看好戲吧。”

清寧宮裏,驚聞多爾袞與岳托打架,眾人都很吃驚,齊齊格壓著心裏的亂,靜靜地等後面的消息,直到聽說沒事了,她才松口氣。

不久後,齊齊格與旁人一道告辭離去,大玉兒本要相送,卻被姑姑叫下,哲哲問她:“齊齊格的氣度涵養,你看見了嗎?”

第046 蘭格格,昨夜你去了鳳凰樓?

“是。”大玉兒垂手而立,這麽多年,姑姑耳提面命的話語,她習慣了,也麻木了。

“阿黛說大汗在家過冬不走,你歡喜得滿屋子轉,可你看齊齊格。”哲哲神情嚴肅,不知是對大玉兒失望,還是對自己失望,帶在身邊八年,怎麽就教不好她。

“我知道,齊齊格很穩重,就算剛才聽見多爾袞打架,也不慌不忙。”大玉兒低著腦袋,“姑姑,我不如她。”

“齊齊格這還沒做娘,若是做了母親,有了兒女,必定更加了不得。”哲哲語重心長,“你們一樣的年紀,可站在一起,你就像個孩子。”

阿黛和蘇麻喇送客歸來,見大福晉在訓話,便又悄悄退出去,蘇麻喇很心疼格格,阿黛勸她:“你跟在側福晉身邊,也該多提點提點才是。”

蘇麻喇不敢頂嘴,只能用力地點頭。

大玉兒挨訓,一時什麽好心情都沒了,離開清寧宮就回自己的屋子,坐在窗下給女兒縫冬帽。

蘇麻喇來哄她幾回,她都悶悶地說:“悠著點吧,一會兒叫姑姑看見,以為我又把她的話當耳旁風。”

如是直到日落,大玉兒沒再出門,雅圖和阿圖在海蘭珠的屋子裏玩耍,這會兒一左一右跟著姨母回來,在半道上遇見了皇太極。

兩個小家夥跑向阿瑪要抱抱,皇太極一手抱一個,將一雙女兒穩穩托在懷裏。

“我帶她們回去。”皇太極看了眼海蘭珠,問,“你還要見玉兒嗎?”

海蘭珠搖頭,欠身道:“有勞大汗,我先退下了。”

皇太極便抱著兩個女兒往側宮走,進門時,卻見大玉兒捧著針線靠在窗邊睡得正香。

女兒們朝阿瑪比噓聲,要阿瑪小聲點,皇太極蹲下來摟著她們輕聲道:“那你們去大額娘屋子裏和姐姐們玩,阿瑪也要歇會兒。”

雅圖很聽話,帶上妹妹就走,皇太極脫下外衣順手遞給蘇麻喇,輕聲問:“今天又挨訓了?”

蘇麻喇忙道:“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大汗。”

皇太極卻是眼眉含笑,命她退下,上前將睡熟的人摟在懷裏。

大玉兒朦朧醒來,癡癡地看著皇太極,似乎以為自己還在夢裏,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
皇太極親吻她,粗糙的胡渣紮進嬌嫩的肌-膚,大玉兒吃痛,恍然清醒,才明白,丈夫真的在身邊。

“沒用的東西,又被哲哲罵了?”皇太極說。

“你叫我照著自己的心意過日子啊,結果三天兩頭挨罵,下回大福晉真急了,打我怎麽辦?”大玉兒鼓著腮幫子咕噥,“不如你去和大福晉說,叫她別再管我。”

叛逆的人兒,卻叫皇太極愛不釋手,心頭一熱,輕輕解開她領口的扣子,貪戀白嫩香-滑的ji膚。

大玉兒經不起折騰,起先還嬌-聲求饒,很快就迷失了自己。

突然而來的一場恩愛,掃去了被姑姑責備訓斥的陰霾,軟綿綿的人窩在丈夫懷裏,撲通撲通的心漸漸歸於平靜,她擡眼看著皇太極:“冬天不走了是嗎?”

皇太極頷首:“開春再走,四五個月在家,你別惹我生氣。”

大玉兒歡喜不已,憨然笑:“你舍得生我的氣呀?”

側宮裏甜甜蜜蜜,連晚膳一時也送不進來,廚房裏人多手雜,難免傳出去幾句話。

海蘭珠和幾位庶福晉住一個院子,宮人來送晚飯時,就在屋檐下聽見她們說:“大汗這是怎麽了,吃飯的時辰摟著玉福晉歡好,這麽著急。”

有人道:“往後四五個月都在家裏,大汗能想起咱們嗎?”

海蘭珠身邊的宮女領了飯菜,她們便要回去,可突然有人追上來問:“蘭格格,聽人說,昨晚你去了鳳凰樓,真的假的?”

第047 皇太極要稱帝

海蘭珠怔怔地看著湧向自己的女人,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,她們不是大玉兒,不需要自己的保護和疼愛,於是她就連撒謊的本事都沒了。

“奴婢昨晚一直都和格格在一起,是不是有人胡說八道呀。”海蘭珠身邊的宮女寶清,卻是機靈的人,上前笑瞇瞇地說,“這些日子宮裏總有莫名其妙的話傳來傳去,大福晉正生氣呢,您幾位可千萬別撞上去。”

“是……啊……”幾個女人頓時偃旗息鼓,大福晉的威嚴不可小覷。

海蘭珠松了口氣,微微點頭後,便帶著人回屋子裏去。

院子不大,外頭悉悉索索還能聽見她們的嘀咕,海蘭珠弱弱地坐在桌邊,寶清將飯菜擺下,又去關上窗,溫和地說:“您別放在心上,她們幾位愛搬弄是非,也不是一兩天,大福晉都懶得管了。”

海蘭珠點點頭,端起碗喝了一口湯,對寶清說:“菜很多,我吃不完,你也坐下一道吃。”

寶清笑道:“哪有主子奴才一桌兒吃飯的道理,您和玉福晉真是親姐妹,玉福晉到這會兒還愛拉著蘇麻喇一起吃飯。曾經被大福晉捉到一回,打了蘇麻喇一頓,如今蘇麻喇是死活不幹了。”

海蘭珠聽得呆呆的:“姑姑她……這麽狠?”

寶清笑道:“玉福晉外,宮裏那麽多庶福晉,從前還有幾位側福晉如今不在了,那麽多的人,大福晉不狠些,還不叫人欺負到頭上?蘭格格,您曾經也是大福晉,難道您不管下面的人?”

海蘭珠微微搖頭:“我丈夫只有兩個小妾,都是溫柔體貼的人,和我像姐妹似的,家裏的事也簡單,哪能和姑姑比呢。”

寶清說:“也是,咱們這個家,是越來越大,我聽他們說……咳咳……”她嘿嘿一笑,不敢說後面的話。

海蘭珠沒有追問的心,只管低頭吃菜,心想著不知哪天又會有人來問她,這個冬天要如何才能平安度過,偏偏皇太極不走了。

然而寶清沒說的後半截話,此刻在十四貝勒府裏,正從十二貝勒嘴裏吐出來,阿濟格對多爾袞道:“他們都在說,皇太極是要稱帝了。”

多爾袞飲酒不語,阿濟格繼續喋喋不休:“他為父汗建陵,就是第一步,廢除四貝勒共坐,是第二步,接下來等林丹汗的大福晉把傳國玉璽送來,他就必定要登基稱帝了。”

多爾袞不以為然:“不過是改個稱呼,君臣依然是君臣。”

阿濟格憤然:“他憑什麽做開國皇帝,他有資格嗎?這是阿瑪打下的江山,是眾兄弟拿命換來的江山,他算什麽東西?阿瑪若還活著,那才有資格稱帝,阿瑪也一定會把皇位傳給你。”

多爾袞看一眼兄長,淡然道:“這些話,不要對多鐸講,他性情激烈,你這麽說是要闖禍的。”

阿濟格恨道:“額娘是阿瑪最愛的女人,阿瑪當然要把汗位傳給最愛的女人生的兒子,他皇太極算個屁,好意思把他娘葬在阿瑪身邊。”

齊齊格正好送酒來,聽見這句話,波瀾不驚地走到丈夫身邊,將酒壺放下說:“姑姑賞的酒,我一直藏著等你回來喝呢,你嘗嘗。”

第048 有樣學樣

多爾袞含笑接過美酒,順手給阿濟格斟了一杯,阿濟格把玩著酒盞:“十四弟,你家齊齊格可是越發厲害,那日把我堵在門外,我竟是拿她沒法子,只能打道回府。”

齊齊格笑道:“十二哥這樣告狀,難道要多爾袞收拾我不成?”

阿濟格說:“他不敢,打女人的男人沒出息,多爾袞若敢欺負你,你來告訴十二哥。”

難得聽十二貝勒說正經話,齊齊格對這位倒多了幾分好感,男人說話她不宜在邊上,說笑幾句就要退下。

走到門外時,聽見阿濟格對多爾袞說:“聽說昨夜那個海蘭珠去了鳳凰樓,皇太極果然還是嘴饞,漢人怎麽說來著,妻不如妾、妾不如偷。他還真有意思,吳克善明擺著給他送美人來,他偏要偷偷摸摸地吃。”

齊齊格心裏一嘆,果然,海蘭珠姐姐早晚是大汗的女人,可憐玉兒現在什麽都沒察覺,真到了那一天,她該多難過。大玉兒愛慕大汗的心思,天下還有不知道的人嗎?

酒桌邊,多爾袞聽得這話,便是腦袋一轟,這件事會如何發展下去?皇太極是要把海蘭珠藏一輩子,還是正大光明地收在身邊,他知不知道不論怎麽做,玉兒都會傷心?

他緊緊捏著酒杯,幾乎將那明朝珍貴的鈞瓷捏得粉碎。

阿濟格則道:“話說回來,多爾袞,別怪哥哥多嘴,你也該想想自己的事。你和齊齊格這麽多年也沒個孩子,萬一將來有機會爭大位,沒有子嗣可不好辦。”

多爾袞回過神,淡淡地說:“不急,我和齊齊格都還年輕,至於什麽大位,哥你最好別總掛在嘴邊,小心惹禍。”

阿濟格冷笑:“我怕什麽,倒是你啊,再年輕,也是一眨眼的功夫,別不當一回事。”

那一夜,多爾袞喝得爛醉,許是沒了出遠門的壓力,一時放縱了自己,大半夜醒來嘔吐不止,把齊齊格折騰得精疲力竭。

隔天清醒了,多爾袞連連向妻子道歉,齊齊格霸道地說:“你在外頭我管不著,這會兒在家了,再敢喝成這樣,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扔到城門外去,凍死你罷了。”

多爾袞哭笑不得:“我這輩子,註定叫你管得死死的了。”

罵歸罵,齊齊格還是為丈夫收拾妥當,送他入朝議政,多爾袞常年在外奔波,很少出現在朝堂裏,今日他來,大政殿內的氣氛都有所不同。

皇太極淡定地坐在上首,望著意氣風發的弟弟,想象著十年二十年後的光景。

八年前,就該讓多爾袞和他的額娘一道消失,而八年後的今天,皇太極損不起一員悍將。

多爾袞的成長令人驚訝,他的戰爭天賦,也完全繼承了父汗血液,倘若不是弟弟,而是兒子,他該多驕傲。

皇太極定下心,道:“休養生息,不能把弦繃得太緊。”

階下有人道:“大汗,只怕給了明朝喘息的機會。”

皇太極擺手:“明朝已是強弩之末,莫說幾個月,便是給他們幾年也不見得有用。不如用這幾個月,我們將遼東各地的民生梳理一番,遼東是我大金的根本,這裏的百姓安居樂業,中原的漢人將來才會信服。”

大政殿裏說著嚴肅的話題,內宮這一邊,女眷們向大福晉請安後,紛紛散在陽光明媚處閑話,卻見竇土門福晉帶著宮女匆匆往門外去,著人打聽,才知道她的表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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